徐剑:力拔昆仑舍我其谁
2023-09-08 16:07:09 来源:哔哩哔哩

到了9月下旬,铁道部建设司向部党组反映这个问题,觉得指挥体制不畅,还是交给卢春房来管可靠。他回北京开会,分管建设司的蔡庆华副部长看到他,说:“春房,现在这个情况不顺。你把青藏铁路总指挥部指挥长的重担接过来干,环顾路内,唯有你最合适。”

“谢谢!”卢春房也毫不推辞,说,“不瞒部长说,在铁路建设方面,我当指挥长的经历倒还很丰富,大大小小的都干过。”


(资料图片)

“呵呵,春房这回可是当仁不让了。”蔡部长笑了。

力拔昆仑舍我其谁?!第一次当指挥长时,卢春房只有29岁,他所在的铁一师已兵改工为十一局三处,那时他已是处里的副总工程师,1985年9月,北战大秦,他带着先遣队开进大秦铁路,组建了大秦铁路指挥所,当指挥长。翌年春天被任命为三处副处长,还未满30岁,开始站在2000多人的队伍前讲话时,手掌心里攥了一把汗,一场演讲下来,背上的衬衣都湿透了,渐渐地找到了做指挥长的感觉。也许是“文革”之后铁道工程科班出身,解决技术问题颇有招数,管理上又很泼辣,老同志和年轻同志,他都不怵,以一种诚信的亲和力感染对方,平时与下级相处随和平易近人,很少板着脸嘘人,但是该下决断时,却断然出手。短短三年间,处里所承担的铺轨架桥提高了一个档次,工程质量和进程一直处在中国铁道建设总公司前列。可是私下里,他仍然怀疑自己的威信,这毕竟是当年抗美援朝炸不断钢铁运输线的杨连弟的老部队,与美国大兵的钢铁翅膀较量过,部队的传统就是谁胡子长,谁说话就有分量,论资排辈天经地义,更何况自己是三处领导班子中最嫩的一个,所以他对自己在群众之中的认可度打一个问号。1987年,局里对各处的领导班子进行考核打分,结果令他惊愕万分,他得了83分,在三处领导班子中最高的一个,得分比处长书记还高也是个问题,他有点惴惴不安。可是群众的拥护,让刚步入而立之年的卢春房更自信了,胆子也大了,十一局领导似乎已认准了卢春房此才可造,也一直给他提供一个更能展示才干的平台,充分施展抱负。从1987年开始,连续两年报他当处长,未能遂愿,便任命他当了常务副处长,主管生产,而他下属的科长、段长,兵龄都比他长,有的是他当兵时的排长、连长,但他没有禁忌,放开手脚去干,迎接更大的挑战。

80年代末,三处从大秦铁路撤下来了,住到了湖北十堰,手里只有一点地方工程,一时陷入窘境。工资发不出去,职工队伍不稳定,整体效益一度滑入低谷。恰好在20世纪90年代第一个春天,卢春房被任命为三处处长,不到35岁,一下子将几千人的命运担在了肩上。上任之始,他向局里和全处职工保证,一年打翻身仗,两年各项指标步入局里榜首,三年过后,谁超过三处我就辞职。

如此气魄,如此豪言,真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其他几个处的处长资历都比卢春房老,人家在看他兑现施政演说,也准备看这位少年得志的书生,会不会悲壮地上演一场滑铁卢之战。

然而,命运之神似乎对卢春房格外厚爱。他当处长不久,恰好遇上了中国铁路大上马,南昆、宝中、大京九,一项项特大铁路工程纷至沓来,就看三处能否一下子攫拿在手。他很快就确立了改变三处面貌的目标,第一要发展,重点抓住铁路大上的机遇,多拿标段,扩大承揽地方工程的力度,拓宽路子。他是一个礼贤下士勤奋笃学的人,看到十二局、十八局在标前调研、编定标书、确定标数和答辩搞得好,就虚心学习别人的长处,有备而来,靠科学的答辩征服甲方,有些重要的标段,他亲自上去答辩。终于将南昆、宝中和大京九等一个个重大项目揽到了手里。有了任务之后,如果管理跟不上,前期的工作也会付之东流,卢春房从做第一个指挥长开始,就注重拟定施工流程,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地抓管理,使三处的效益大幅度提升。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凝聚人心。他最引以为豪的一点,便是不管到哪里工作,与人的团结都搞得好,以后他总结为领导就是要学会妥协,带领大家奋发向上。有趣的是过去处里告状的事情此起彼伏,他上任当处长后,一年内也发生了一起告状的事情,总是告处里的书记。卢春房茫然不解,火了,给局里的纪检办公室打电话,说:“我们书记很辛苦的,这纯粹瞎告状,请局里来查一查,收拾一下告状人。”

这话不知如何传到告状人耳朵里去了。结果第二次告状时,人家将他也给捎上了。

“好啊,身正不怕影子歪,欢迎来查!”卢春房非常坦荡。

果然局里派人来一查,竟然查出了一个先进典型。卢春房上任不到两年时间,三处的变化可谓日新月异,核裂变式的效应。许多工作由过去的倒数第一,一跃成为局里状元,效益、利润达到了产值的10%,承揽任务第一,完成产值第一,实现利润第一,人均收入第一,上交局里资金第一。此后的两年间,局里没有哪个处能突破刷新他创造的五个第一。凭着这些骄人的成绩,卢春房成了中国铁建总公司的风云人物。1993年8月1日,兵改工十周年,他被评为局里的十大功臣。而这时,卢春房领导下的三处手中仍有六条线路在全线铺开。

1994年的四月天,中国铁道建筑公司总公司总经理、原铁道兵二师的老师长翟月卿越过局里,直接给卢春房打电话,说总公司对他的工作和能力十分认可,还有重大工程等着他,准备任命他为十一局副局长兼指挥长,负责大京九吉安到定南的铺轨任务。他未来得及到局里报到,也未参加谈话,直接去了吉安。这次任大京九指挥长的经历,让他学会和操练了组织大兵团作战的本领,在更高的层面提高了自己的指挥能力,并留下了一篇很有见地的学术论文《铁路工程铺架施工与管理》。

几乎是三年一个台阶,1997年年底,卢春房擢升为中国铁道建筑总公司副总经理,刚刚熟悉一些情况,翌年春天便去了内昆线,担任中铁建内昆线的指挥长,统辖中国铁道建筑总公司与中国铁道工程公司的所有建筑者,并出任党委书记,从最低一级的指挥长做到了最高一级的指挥长,这时他刚步入不惑之年。半年后,他调到铁道部建设司任副司长,从国家一个更高的法规和政策的层面进行战略性的思考,进行重大工程的协调,这无疑为在铁道工程建设一线当指挥长的经历,又添了宏观决策和指挥的一翼。

冬天悄然在人的周遭设下埋伏,一阵阵凛冽的寒风掠过,北方城郭里的树木脱去了夏天的盛装,赤身裸体地兀立在大街小巷的十字路口。远眺着村落里的炊烟,在莽昆仑上施工的队伍挟着冰冻后的乡愁回到故乡,沉浸到了温婉的亲情之中。

是年11月,卢春房从西宁城回到了铁道部大院的综合楼里。那天在大院里恰好与建设司司长施德良不期而遇。两个人曾经在建设司共过事,一个是司长,一个是副司长,虽然施德良年长十多岁,但他仍然十分尊重比自己小的少壮帅才,一见面,卢春房便向施德良预约了,说:“施司长,我们找个时间聊聊!”

“好啊,春房,我早就想找你了,青藏铁路那个委托管理,弄得工管中心心力交瘁,该想一个出路了。”施德良的话很真诚。

数日之后,施德良主动来到了综合楼的办公室,两个人聊了一会儿青藏铁路的情况,便单刀直入,说:“现在的委托管理,谁都难受,改吧!春房,你将指挥部一锅端过去,由青藏铁路有限公司担起来。”

卢春房沉吟了片刻说:“施司长,将你的指挥部接过来,我早有此意,这样比较顺,但是人不好管,工管中心是驻勤的,转到青藏公司来,这批人愿不愿意?”

“该调就调走!”施德良掷地有声地说了一句。

“好,就这么办!”两个人迅速达成了共识。

随后,卢春房去了孙永福副部长和蔡庆华副部长办公室,将他与施德良司长达成的协议作了详尽汇报,核心就是将一直由建设司工管中心管的青藏铁路指挥部交给青藏公司,由卢春房兼任总指挥。

“好,就这么办!”两个部长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写成一个文字的东西,呈报部党组批准。”

当天下午,卢春房正式起草了一份书面报告,将青藏铁路总指挥部交由青藏公司管理的缘由说得非常到位,让施德良审看之后,便正式报铁道部党组会议研究,形成了一个正式文件,2002年元月1日,青藏总指正式划过来了,卢春房任青藏铁路有限公司党委书记兼总指挥。

一并而牵全局。当酝酿之事尘埃落定之时,卢春房心情反倒轻松不起来,千重昆仑从此压到了自己的肩上。这个冬天,北京刚下过一场初雪,秋风梳理过的水泥森林般的城郭,沉落在雪浴过后的纯净之中。他对青藏公司组织部部长、从铁道部办公厅跟他去西宁的刘小雨说:“我们上格尔木去!”

刘小雨不解,问:“卢总,青藏高原此时已雪拥千山,天寒地冻,队伍都撤下来冬休了。您过去做什么?”

“稳定军心!”卢春房说,“越是冬季,越要让青藏铁路总指的同志们步入感情的春天,在明年开工之前,士气鼓起来,斗志昂扬起来。”

卢春房先飞到了西宁的青藏铁路公司,将所有的人员召集到一起,说铁道部赋予青藏铁路公司更大的功能,建设与经营融为一体,我的办公室地点要推到昆仑山下,希望大家都到建设一线去。18个员工被董事长的人格魅力所感染,写了18份申请。让卢春房有了坚强的后盾支撑。

日暮黄昏,他登车西去,直奔格尔木城里的青藏总指会议室。人来齐了,一个个却耷拉着脑袋,默默地抽烟,空气很沉闷,表态发言也很死板,显得十分尴尬。

卢春房站起来了,脸上溢着真诚说:“我是青藏铁路有限公司党委书记身兼总指挥,绝不是来收编青藏总指的,也不是说前段大家干得不好,我带着一班人来取而代之,而是为了更好地整合资源,最大限度地发挥每个人的长处,加强协同。不存在我吃掉你,你吃掉我的事情。我这个人走过很多地方,从基层到机关,从铁道兵到铁道部,毫不自擂地说,最大的优点,就是与人为善,与人团结搞得好。虽然现在两家合为一家了,但是每个指挥长的职责权和待遇都不变。驻勤的同志愿留下的欢迎,工管中心来的同志隶属关系不变。我希望一个同志也不要走,青藏铁路这样世界级的工程,人的一生能遇几次,参与建设是我们每个铁道建设者最大的荣耀。虽然青藏公司在地理上不占优势,可是我们的事业却是举世瞩目的。我套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中保尔说过的那段话,当一个人回首往事的时候,一定会为参与青藏铁路建设而不枉为中国铁道人的一生。”

随后他又逐个找大家谈心。对常务副指挥长王志坚说:“你当常务副指挥长,在前边大胆地干,有什么问题,我兜着!”

“卢总,我们跟你干。”王志坚的眼眶有点发热。

真诚撼动人心。除了个别驻勤的普通工作人员调离外,青藏铁路总指中层以上的干部一个也没有走。接着他又招募了一批人,扩大了队伍。

卢春房要在昆仑山和可可西里的冰雪解冻之前,以最短的时间完成磨合,齐心协力打好青藏铁路的大仗。

队伍稳住了,人心凝成昆仑。卢春房便将目光投向了青藏两省(区)。就在十几天前,青海当地有的包工头老板拿不到青藏铁路的采石工程,恼羞成怒,给青藏铁路总指下绊子,对匆匆路过铁路沿线的采访的媒体说,青藏铁路乱挖乱采,很快这个捅天的新闻便出现于中央一家电台很有名气的早间栏目,舆论一片哗然。卢春房出任青藏铁路总指指挥长后做的一件事情是,说我们不能拒绝媒体的监督。错不在媒体,是我们与新闻媒体的交流沟通不够,不必再去与人家叫板,弄个你错我对,重在引以为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随后,他又一一拜访青藏两省(区)的国土资源厅,广泛征求意见,并一趟趟到格尔木市委和市政府请示汇报。市委书记很感动,说:“卢总,你可是堂堂的正厅级,中央部委的大员,我格尔木市不过一个县级市,如此放下身段,我们很感动。说吧,卢总,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解决?”

卢春房一笑:“没有什么,我只有一个要求,如果青藏铁路有什么事情,从地方口反映到你这里,请事先与我沟通一下。”

“见外了,卢总。修青藏铁路为我们格尔木人民引来致富路、幸福路,铁路的事情,就是我们的事,凡反映到我这里的,全能解决。”

“谢谢!”卢春房步履轻松地告辞出来。

卢春房的第二步棋,是理顺内部关系。他将施工单位的各个指挥长、监理部门和设计单位的负责人召集在一起,就强调一句话,树起青藏铁路的整体意识和精神。他说大家担纲的角色不同,工作也不尽一致,但是只有一个目标,只有一条通天大道,就是永远一路朝上,朝着昆仑山、朝着唐古拉、朝着拉萨,心连心,肩并肩地走过去,青藏铁路荣我荣,青藏铁路衰我衰。以后不论哪个单位,不能再有感情的隔阂,不能再发牢骚,对执行上级的指示软磨硬抗,大家平等协商,定了的事情就不能打折扣。设计、施工、监理和物资保障,都要环环相扣,成为一个整体。我有话在先,工作我放手让大家去干,出了问题,卢春房扛着,可是谁要是只顾小群体的利益而没有大局观念,办砸了青藏铁路的大事,那就走人,走队伍。

襟怀坦荡,恩威并重,说得入情入理,丝丝入扣。各位老总眼睛遽然一亮,我们遇上明白人了,跟着他拼命地干,没错。

干就得有章法。卢春房让青藏总指的各个部门将资料档案整理了一遍,有的文件只有举措却没有结果。他组织一班人将所有规章制度汇编成册,一下子制定了二十六七份文件新规。形成了照章办事、有章可循的新局面。

卢春房当了二十年大大小小的指挥长,他觉得自己最成功洒脱的一笔,就是拟定施工组织设计。青藏铁路第一年,一度让孙副部长说了重话,五大试验段不开工,就住在格尔木不走了,症结就出在没有一个清晰的施工组织计划和指导施工的大纲上。他亲自布置,一起论证,请技术专家参写出指导施工的大纲,然后一步一步地列出七年间的投资安排,重点工程安排,重点技术方案,质量、环保和卫生安排,每个施工流程,一编就是一二百天,每天做什么,落实到什么程度,进度图表上一目了然。

冷山千里我独行。做完了所有的事情,姗姗来迟的春天已经抵近昆仑山了。卢春房步履轻松地回到了北京,对青藏铁路领导小组副组长孙永福说:“事情都处理好了,万事俱备,就等春天上山甩开膀子大干了。”

“还有哪些难题,需要我出面协调解决?”孙永福热情地问道。

“没有!都办妥了。”卢春房回答道。

“春房,办得好啊!”孙永福向这个青藏铁路和前线指挥官投去赞赏的一瞥。

摘自《青藏铁路》

青海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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